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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夏季,大雨倾城,灾情直逼1998年。有“千湖之省”的湖北已将防汛应急响应级别由Ⅳ级提升至Ⅲ级。截至7月4日,强降水已造成湖北省内75个县市区受灾,受灾人口678万人,农田752千公顷,倒塌房屋12570间,因洪涝灾害死亡10人、失踪6人;直接经济损失82.6亿元。

家乡位居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章田寺乡淤泥湖畔的好友跟我讲述了十八年前泄洪区人民的经历,潸然泪下。十八年后,洪水再来,灾前警情通报滞后,他们依然势单力薄。

时隔十八年 洪水再来

文/祝玲玲 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人士

南方汛期又至,今年暴雨交加,已经成灾。虽然远在沈阳工作,但最近的关注点都在家乡湖北的防洪报道上。我的家乡位于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是荆江分洪区。对于在农村土生土长的父母来说,平时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就是电视,信息量极其有限,我们每日的电话告知成了他们获取信息的另一重要渠道。

九八年的洪水是童年最大的阴影。湖北的省会城市武汉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有内涝,每当这个时候不少报道都很欢乐,但对于真正经历过洪灾的人而言,洪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你不可能拿着沙发来漂流,更不可能划着小船来嬉戏,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灾难,它让你背井离乡,无家可归。

那一年,我们成了灾民

九八年,十八年前,我九岁,小学四年级。那时的自己和每一个同龄的农村小孩一样,对洪灾一无所知,也不了解任何关于防洪的知识,但在那年的八月,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成了灾民。

十八年前的农村,信息极其滞后,我们得知洪灾的消息靠的是口头传播,疏散逃离的方式是步行。记得那是凌晨两三点,正在熟睡的我们在一声声敲门中被惊醒,门外是骑车赶来的小姨给我们送消息来了。

那个时候,农村的路是没有路灯的,也没有平坦的柏油或水泥马路,全是不加任何修饰的土路,跌跌撞撞骑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小姨才把这一消息告知我们。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关于洪灾,虽然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可怕,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会淹死人,所以我们那里的人都会被迫往高处逃离。

关于撤离也极其慌乱,没有汽车大巴,有的只是两条腿。那时每家的老人和小孩是最早会被安排走的,奶奶带着我们堂兄妹四人拎着一小篮子鸡蛋,牵着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水牛摸黑走了差不多近十里的路,实在走不动了,才将我们四个小孩安顿在一个她认为相对较高、也不会很快的淹没的路坡上。

在得知洪水不会很快涨过来之后然奶奶又一人回去帮父母及叔婶打包家里的物品。那时的奶奶尚有能力带着我们四个孩子逃命,今年她已经是八十四岁高龄,经历了三次大洪灾。昨天我打电话给她:“奶奶,洪水来了你一定要先走,别惦记家里的东西了!”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走不动了。”或许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再轻易选择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快一辈子的村庄。

难中的日子 与蛇为伍

除了人的撤离,如果时间来得及也会转移走部分的物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粮食。但九八年的农村(我们村),唯一能当转移交通工具的也就是拖拉机了,但是一个村庄也就两台左右,全村三四十户的粮食就指着这两三辆拖拉机,所以哪家粮食被安全转移走的,就像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每年河水大涨的季节差不多都是在农民收完早稻,中稻播种完的季节,而差不多绝大多数农村家里都指着中稻创收。如果一旦赶上洪灾,不仅意味着中稻颗粒无收,而且所有的化肥农药等的投入都会付诸东流。在灾后近一年的时间里一家老小的粮食都只能指着在洪灾前转移走的那一丁点谷子。

我们村庄位于地势极低的湖北省公安县章田寺乡的淤泥湖畔,在那一场洪灾中我跟着父母住了近三个月的帐篷,临时学校被转移了无数次。八月份,三四十度的高温,住在靠街区较近的柏油马路上搭建的临时帐篷里,白天马路散发的热气让人觉着呼吸都困难。没有电,更没有热水,连床也是用板凳和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偶尔也会听到谁家谁被热死了,但似乎也习惯了,在他们眼中大灾大难中死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后期洪水一点点退下去后,我们的住所也会跟着一次次被转移,一家老小抱着带上来的一点东西往新的灾民区搬移,一点点往家的方向走去。我们村庄是最后一批退下去的,差不到九月末才被转移到一个能看见自己家大致位置的的地方。一个村子的人在靠近村庄的岸边再次搭起帐篷,守望着自己的家,三天两头会划着船拿着竹竿探探自己的屋子是否已被刮倒。那时的我们少不了与蛇为伍,有可能一觉起来就会发现被子里面有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它走,也不愿意再搬动,因为一水之隔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

对于当时的父辈们来说,不管灾难不灾难,只要房子不倒就行,那是他们的根。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在洪水快要退至屋顶的时候刮了一场大风,很多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没了却无能为力,但又不甘心,他们会再次划着船到自己的房子处,冒着随时会翻船的危险,去捡回那仅剩的几根屋梁,以备重建时再用。

灾后难重建

好不容易等到水完全退去了,原本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村庄早已变成了一片泥泞,房屋坍塌一片,父辈们居住了几十年的家都没了。最后他们只能选择用遗留下来的砖瓦搭建一个一米多高的临时居住场所,而我们差不多都在那样的屋子里度过了灾后的第一个年。

洪灾给我们带来的损失远远不是政府补助所能填补的,灾后每户人家政府补助三千多不到四千元进行灾后重建,但在灾后一年内的时间内几乎没有村民盖新房,洪灾已经让他们一无所有,仅靠这三千多的补助,根本无法重建家园。

除了日常开支基本上已剩不出太多的钱来用于房屋修葺。他们得用这些钱买种子、化肥、农药来为来年的农忙做准备。也就是在灾后的第二年,出于生活所迫我们这个封闭无忧的村庄里出现了第一批外出务工的人,也出现了最早的一批留守儿童。

对于我们这些正处于上学期的孩子,九八年的洪灾影响最大的就是教育场所。我们在帐篷里从暑假年到了寒假,从夏天读到了冬天,年幼的我们搬着课桌、背着书包跟着换了无数个地方。后来因为冬天实在太冷,正在上课的我们被老师告知我们将搬到一家民用房里上课,还记得那一天树上结满长长的冰钩,我们搬着自己的书桌凳子走了半个多小时,手冻成了冰坨。

十八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年轻力壮的父辈们早已两鬓白发,脸上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再也经不起太大的奔波。他们只是一群质朴而又憨厚的农民,不懂得争取更不懂得维权。但却深爱着那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家园,即便那里是泄洪区,也不忍离去,就算洪水再推倒一切,他们也会选择回到最初的地方重头再来。

因为经历,所以懂得。洪灾不是一次轻描淡写的事件,它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灾难,让置身其中的人苦不堪言。十八年后,他们面对洪水,依然势单力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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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姣

曹文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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